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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珍瓷,拨开迷雾
2024年7月8日,陕西考古博物馆。
一只隋代邢窑白瓷深腹杯,不仅是馆内的明星展品,还是社交媒体上的流量“宠儿”,吸引了众多短视频博主前来“打卡”。
这只2009年在西安南郊苏统师墓出土的瓷杯精美至极:胎体轻薄,器壁最薄处厚度仅1毫米左右。更加令人震撼的是,它的胎体在光照下呈现半透明状,胎釉如玻璃般融为一体,显示了温润如玉的质感,达到光照见影的奇特效果。
正是这只杯子,印证了中国陶瓷史上一种失传千余年的珍瓷——透影白瓷的存在。
9世纪中叶,古阿拉伯商人苏莱曼在《东游记》一书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记述:“中国人用瓷土烧制成白瓷,从外面能够看到里面的液体。”
虽然苏莱曼没有明确记录这种白瓷出自中国何处,但陶瓷大家叶喆民分析唐代各窑口当时的白瓷工艺水平,一直坚信苏莱曼所记的这种“白瓷”产地,非邢窑莫属。
然而,因为长期没有实物出土,神奇瑰丽的邢窑透影白瓷只是一个传说。
邢窑透影白瓷在陶瓷史上存在时间很短,到邢窑最兴盛的唐代,透影白瓷已经不复存在。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外学者在研究邢窑白瓷时都未曾论及透影白瓷。
直到1982年,叶喆民根据文献记载,才第一次提醒人们注意这种白瓷的存在。
1984年,在内丘西关北窑场,文物工作者首次发现了两件透影深腹圈足碗底残片。透影白瓷第一次见到了实物,关于它的记载有了实物佐证。
但当时考古工作者给出的烧制年代是:唐代。大多数专家也认为,尚处于细白瓷发展早期的隋代,不可能生产出如此精细的透影白瓷。
后来成为国家级非遗项目邢窑陶瓷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的张志忠,当年是邢窑考古和复烧工作的参与者。得知内丘发现了透影白瓷,他和同事第一时间赶到了内丘西关北窑场。
几经寻找,他们终于在一个废弃的灰坑里,幸运地捡到两片透影白瓷的残片——两片破碗底儿。
简单擦擦泥土,碗底儿的光润细腻程度已经远超张志忠的想象。拿回家用手电筒照照,其高透光性更是令人震惊。
一番观察过后,张志忠发现,残片表面施的是半釉,这是典型的隋代施釉方法。而根据残片推测器型,应是深腹状器物,如此造型特征具有明显的隋代风格。
猜测归猜测,在没有确切考古发掘证实之前,仅凭在地表附近捡到的两片瓷片,不足以为其断代。
1988年,河北省邢窑考古队在内丘西关北窑场遗址北侧的发掘中,再次出土了透影细白瓷片。这一次,不仅出土瓷片数目多达200多片,在同一地层中,还出土了大量的隋代粗白瓷、青釉瓷和桶状匣钵等窑具。
明确的地层关系,本可为透影白瓷的断代提供有力依据,但学术界犹有疑虑。
“毕竟,邢窑透影白瓷反映出的用料和烧制工艺远超时代,让人着实难以置信。”张志忠说,而内丘出土的透影白瓷都是残片、没有完整器物这一点,更让一些人提出质疑。
邢窑透影白瓷在隋代到底有没有真正烧制成功过?
1996年,张志忠被省文物部门抽调,参与透影白瓷瓷片的修复工作。
时隔多年,张志忠仍清楚记得第一个修复成功的透影白瓷杯:杯壁极薄,杯子底部已不存,但杯身基本完整,拿在手里像纸一样“飘”,仿佛没有重量。
而关于邢窑透影白瓷的争论仍在继续。
直到2009年,一场持续了20多年的争议,终于随着苏统师墓的发掘烟消云散。
经考古专家鉴定,出土物中有很多邢窑白瓷。其中的邢窑白瓷深腹杯,是迄今为止仅见的完整透影白瓷器。
出土墓志显示,这座墓葬年代为隋代。墓志中“大业四年”几个字,为邢窑透影白瓷的断代盖棺定论。
2010年,国内文物考古学界著名核心期刊《考古与文物》发表了《西安南郊隋苏统师墓发掘简报》,文中明确提到:“这其中的白瓷杯最值得重视……其釉色均匀,能达到光照见影的奇特效果……属于邢窑白瓷中的珍稀产品。”
作为最早关注到邢窑透影白瓷的学者,叶喆民先生曾评价,邢窑遗址出土的透影瓷,是中国陶瓷技术的飞跃和进步,我国唐代之前就已经有了透影瓷,这是中国古陶瓷的骄傲。
邢窑遗址博物馆内部。(河北日报资料片) 刘继东摄
千年绝唱,何日重现
时至今日,张志忠一直珍藏着一个锦盒。盒中装的,是他历年收集的邢窑透影白瓷瓷片。
7月11日,在张志忠位于临城县的工作室,他从书架上取下锦盒,打开给我们看。里面的瓷片,大的只比指甲盖略大,却薄如纸、质如玉、光如镜,迎光透视。用手抓起一把瓷片,瓷片的碰撞声清脆而动听。
“若说邢白瓷中的极品为何?非透影瓷莫属。”张志忠毫不掩饰他对透影白瓷的赞赏,“白而润,硬而轻,透藏光,入酒则显酒色,入茶则不改茶色,清净无言,润物无声。”
考古发掘中,邢窑透影瓷以碗、杯类器物为主,造型精美。高大的器型挺拔有力,呈现出蓬勃向上的动感;低矮的器型,高与横径比例协调。所有的透影白瓷器物,转折处或棱角异常分明,或弧线过渡得恰到好处,美得无与伦比。
然而,透影白瓷如一朵绚烂的奇葩,惊艳现世,又匆匆消失。在邢窑烧造最盛的唐代,透影白瓷已不见了踪迹。
在一千多年后,它还能不能重现于世?张志忠心底藏着一个梦。
1986年春天的一天,23岁的张志忠从河北临城出发,坐了一天一夜火车,风尘仆仆赶到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
他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用旧报纸严严实实包裹着一对“宝贝”。
张志忠所带的“宝贝”,就是此前在内丘西关北窑场捡到的两片透影白瓷残片。此行来上海的目的,就是把残片送去化验,搞清楚其中的秘密。
几个月后,张志忠收到了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寄来的检测报告。报告令张志忠有些惊讶,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原料配方呈现在他眼前。
乍一看配方中的原料,与普通白瓷原料构成基本无异,真正的差别在原料配比。透影白瓷的原料中,石英和长石占了很高比例,尤其是长石,占原料总量的近40%。
“石英和长石中,钾和钠的含量很高,这两种元素在高温烧制时,能降低釉的熔点,增加釉的黏度,使胎体和釉面充分融合到几乎不分的程度,形成一种瓷化程度高、近乎透明的乳脂体,呈现玉一般的质感。”张志忠如此解读。
正是由于这样的理化特性,邢窑透影白瓷以“透”而有别于其他品种的白瓷。它以超越同时代的工艺水准代表了邢窑历史上的最高成就,并开创了中国陶瓷史上胎釉合一的先河。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黄信对透影白瓷杯格外喜爱,认为“它是君子之物”。“它所追求的澄明透彻的状态,正是中国传统思想与艺术的高度结合。”黄信说,“邢窑工匠的高超技术让我们领略了思想与技艺完美结合的瓷中神品。”
拿到配方后的张志忠,于1988年尝试重烧透影白瓷,但并没有成功。这件事成为他心中的遗憾。多年来,重烧透影白瓷的愿望一直装在他心里。
2023年,河北农业大学与张志忠工作室合作开展河北省古代白瓷艺术特色及应用价值课题研究。其中,就有一项课题——重新烧制邢窑透影白瓷。
“经过商量,我们打算在近期烧制两套透影白瓷的茶具,包括茶壶、茶盏、茶盒等,造型选用唐代风格。”张志忠说。
此次重新烧制透影白瓷,张志忠做了充分准备:原料主要是邢台本地的高岭土、石英、长石等一些原料,配方也基本研制成熟。“当然,要烧出成熟的作品仍要多次试验,但好的开始就成功了一半。”他说。
张志忠说,千年圆梦,这一次,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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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影白瓷”定名由来
透影白瓷是邢窑的巅峰之作。
与透影白瓷器物一样,“透影白瓷”这个名字同样透露着美感。这个名字的来历,与国家级非遗项目邢窑陶瓷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张志忠有关。
1984年,内丘发现了透影白瓷,当时人们管这类白瓷叫精细白瓷。
这次发现中,张志忠幸运地得到两片透影白瓷残片,虽然只是残片,但其精美的程度令人折服。张志忠觉得,用“精细白瓷”不足以形容它的美。
1988年,内丘又出土了200多片透影白瓷瓷片。随着大量瓷片出土,透影白瓷的修复工作逐渐展开,张志忠参与了本次修复工作。
修复完成后,张志忠见到薄如纸张的杯壁,隔着杯壁能透光见影。一个名字从张志忠头脑中冒了出来——透影白瓷。
透影白瓷被修复后,关于它的定名问题受到越来越多关注。对此,文物学界一直有不同声音。
1997年,中国古陶瓷年会在石家庄召开。这次年会上,张志忠在提交的论文中首次提出了“透影白瓷”的概念。邢窑的另一位重要发掘者杨文山则在论文中称它为“透光白瓷”。同时,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
随着时间流逝,透影白瓷的说法逐渐被更多人使用。
2021年,出于研究考虑,张志忠给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寄去一块瓷片。根据检测结果形成了一篇论文,论文对此类白瓷的名称作出结论,定名“透影白瓷”。
论文写道:透影白瓷胎体烧结后生成了较多的玻璃相,再加上胎、釉中铁、钛着色元素极低,对光的吸收较少,相同厚度情况下透射率是其他细白瓷样品和青瓷样品的十几倍。基于此,建议“透影白瓷”应该成为特有名词,专指邢窑隋代这类胎、釉中氧化钾含量很高的精细白瓷,而不是笼统代表“能透光的白瓷”。
论文在业内被广泛认可,由此“透影白瓷”的名称被确定下来。它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字“隋代邢窑透影白瓷”。
文/本报记者 魏雨 朱艳冰